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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所写的,是那些在我心头停留片刻,转瞬即逝的东西。

(自说自话.46)造房子

2021-12-14 09:17 阅读(?)评论(0)


青砖黛瓦,木门石槛,雕花的窗棂,翘檐的墙头,江南小城里的老房子本也错落有致,循规蹈矩。只是这样的构筑到了上世纪七、八十年代,就已面目全非了。短短的二、三十年时间,四万万同胞翻作七亿神洲,政府忙着文化革命,竟没象模像样地盖过几栋住宅楼,以至那些原来的老房子、老宅院多出“七十二家房客”,明堂天井,阁楼里弄,凡能伸展得开的地方都被利用搭建成一个个住人的“鸽子笼”。

记忆中,我家屋后与隔壁邻居家的围墙原有约二米宽的间距,向墙角延伸处,两幢房子屋檐交汇,底下是一方水泥砌成的蓄水渠,水渠高出地面约半米的地方,嵌着一枚青铜铸成的水龙头,平日下过雨,拧开龙头有哗哗的天水可供淘米洗菜。

我们家多的是劳力,所有房屋“改造”工程的粗活笨活基本都是自己完成的,我的几个兄长特别有力气,搬起上百斤的条石根本不是问题,甚至挑水都不用扁担,两个木桶用手一拎,行走如飞。

每每那个时候,父亲既是总设计,又是总指挥,还一边干活一边给我们讲故事。说是以前人们敬畏神明,相信因果报应,有钱人家造房置业尤其不可怠慢工匠。一把鲁班尺,内中就有八个关节分寸。其中财义官吉,四者为吉;病离劫害,四者为凶。工匠在你家盖房修灶,窗棂门框的尺寸,几寸几分的差异都极有讲究,用上吉寸,就能让一家荣华富贵,光宗耀祖。如果工匠使了坏心,用了凶寸,则祸来灾到,风雨不测。

记得父亲说到过这样一个故事:有个大户人家盖房子,常常拿隔夜的馊饭剩菜给师傅们吃,结果房子造好后,一家人总是做同样的梦,梦中有个顽童端着尿壶催主人尿尿:“老爷尿尿了”;“太太尿尿了”;“少爷尿尿了”;“小姐尿尿了”,第二天,一家人的被窝都湿淋淋的,夜里全尿了床,连到他家的客人也不能幸免。那一年,他家来了个书生,听说有这样的事,晚上就坐在院子里不敢睡下,到了半夜,冷风悚悚,突然,书生看到从主人房间的门缝里钻出一个端尿壶的小孩,书生壮着胆紧紧追赶,无奈小孩比他还跑得快,转到墙角水缸边上就一闪不见了。第二天,书生叫人移开水缸,挖起底下的青石板,发现里面埋着一个端尿壶的小泥人。从此,一家人也就再没有发生尿床的事了。

我后来还读到过一本叫《果报闻见录》的书,记录着几个主人家因对工匠不仁,而遭符咒魇魅的故事:明朝有个叫陆茂龙的做官人,两世单传,到了孙子辈就断后无嗣了。有江西术士至其家,命主人备福物香烛,书符念咒次第焚之。一符飞着正梁,即于此处凿之,得木刻太监一个。这正是他家单传无嗣的病灶。又有一户人家,自盖房以来各种烦烦恼恼的事情不断,而且屋子里常常能听到锣鼓敲打的声音。后来家里遭了洪水,冲塌墙头,见墙壁里夹着一具摇鼓。

有个姓余的人家盖了三间店面房,每次租赁给人家,不出三年,店家破产直至行乞。后来灶台损坏拆修,灶内拆出破碗一只、竹棒一条。从此租赁者平安顺遂,房子也成了吉宅。据说这都是因为主人家造屋时薄待工匠造成的。

纪晓岚的《阅微草堂笔记》中也有这样一段故事:纪的堂弟在村西井畔有屋数间,夜间时常听到叩门声,虽然没其他凶相,但一家人还是终日惶惶。后来无意间在门旁墙圮中发现一木人作张手叩门状,上面还有符篆,才知道是工匠有隙于主人做下的手脚。

工匠的符咒到底有没有,我说不清。造屋子是件大事,关乎家庭兴旺子孙昌盛。旧俗中有关造房子的讲究很多。吉地要请风水先生选过,破土动工时主人要锨起一小块四方四正的宅基土,用红纸包好,供在神明前,直到完工才可撤去。地基到外墙砌出地面后,还在显著处立个石墩,刻上“泰山石敢当”的字样,或是加上本家姓氏用以立界和避灾祈福。

房子上梁时,主人家的亲朋好友都要携礼祝贺。上梁多选在清晨日出之时,放“高升”爆仗、“百子”鞭炮。正梁挂上红绸布,随着大梁缓缓而上,泥水木匠中的作头师傅唱起《上梁歌》,正梁敲进两边榫头时,将酒浇在梁上。接着,主人家开始放鞭炮,并将糕和馒头撒向人群,众人争抢以示喜庆。

上好正梁,接着是钉椽子、盖瓦片。待等房屋其他部位都已砌好,还要在屋脊正中留一个缺口,叫“龙口”。“合龙口”仍由带班师傅主持,在“龙口”里放进少许茶叶、稻米和太平线,主人家燃香烛、放鞭炮,泥水匠用事先备好的瓦片把“龙口”盖上,以宣告房屋封顶。最后是装大门,宣告落成。

房子造好了,还有一套迁居搬家的讲究,先要搬发篮、梯子、晒衣竹竿、柴米等。发篮,是在竹篮上糊以彩纸,篮中放上头发等物,悬于厅堂庭柱之顶角,有兴旺发达节节高升的意思。接着,移神堂和祖宗牌位置于厅堂上方。最后才是搬家具、杂物、选择吉日良辰,全家老小乔迁新居。

我们当地造房子的这些风情旧俗,可谓文化的演绎,至今传承。只是现在造房子变得更加专业,更机械化。现代人把建筑视为特殊的艺术,把人们的审美观融进里面。然则房屋所具有的实用和美观要求很难兼得,且以建筑的投入之巨,一旦落成难以改变,便也称之为一门遗憾的艺术。

那一年,甬城兴建东部新城,我们单位也提出了通过原有资产置换建造新大楼的设想,也让我有机会参与了造房子的各个繁文缛节。从一纸报告开始,我原以为有立项批复、土地规划、设计施工也就齐全了。殊不知一张施工许可还得有环保、市政、消防、人防、绿化、避雷、白蚁防治,乃至墙改办、造价处、散装水泥建材管理处、以及水电煤气、通讯等等多家单位盖章认证,这一路跑下来,边学边做,处处留心,真个让人叫苦不迭。

好在我们找了一家代建单位,还聘请了工程造价咨询,专业的事由专业的团队去做,倒也少走些弯路。但对于一些关乎造价和整体形象的用材,还是需要自己把控的。那年,我为新大楼挑选幕墙石材,一选选到了陕西华阴。

华阴位于秦岭山脉的东部,当地除了这座很有名气的西岳华山,还出产一种白中带黑点的花岗岩,俗称“芝麻白”。跑进崇山峻岭,赶到山头实地看过后,我是为人力所叹服了。一座座山头被削去顶盖,一把把巨大的轮锯把整座山如豆腐般切割成一块块大石料。通常一辆吨位车只能装一块这样的方料,车子还被压得几乎变形。石料拉下山再经切片磨光等工序,加工成方方正正的幕墙板材。

就这一过程,哪里是在开山,简直就像厨房里切冬瓜萝卜,石块或锯或截,或雕或镂,是可随意加工的。我因着自己原来的工作性质,在采石场里也就特别地关注起民工的辛苦了。

然而,当我询问起采石民工的生活时,石材老板似乎早已麻木,反正他们出钱雇工,天经地义。他们说了,或四十天或二个月会给山上采石的民工放二天假,给他们预发几百元的工钱,用拉石材的车把他们送到山下来。这时候,山下的小镇就会热闹起来,不但烟酒的生意好了,连城里那些妖妖娆娆的女人也不知是谁通风报信了一样,纷纷赶到这儿来,于是把个剃头店、洗脚房的业务也一并带动起来。

老板把这样的场面描述成“和谐社会建设”,把他这样的“恩赐”说成是“关爱员工”,一付洋洋得意的样子,就好象做了什么善事。但随即又说了,现在石材的钱难赚了,采石场工伤死一个人,以前二、三万元钱就可以打发走了,现在要赔十几万。更令他们感到心疼的是,自去年起,每个月化在油漆上的钱就要上万元!这是当地政府强制要求的。

我感到诧异,采石场每月要买这么多油漆干什么用?却原来当地新来了一个规定,为了绿化山林,造福后代,采石场凡经开采后裸露在外的山坡,按照谁开采谁补绿的原则,必须全部喷上绿油漆,以正视观。

经这一说,我是注意到了,原本经开采过的那些光秃秃的山头,果然绿油油一片,只是不堪近看,我想着,若是从飞机上俯视,或是国土资源局通过彗星扫描,效果是会好些的。

  最后修改于 2021-12-14 10:24    阅读(?)评论(0)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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