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星

40年，一辈子的职业生涯。我把一切给了工会 ，工会给了我一切。这期间，我几乎什么都做过，宣传宣教、维权维稳、帮困抚贫、生活后勤、劳动仲裁、信访接待，甚至是组建公司、农村工作组……磕磕碰碰，竟这样过来了。

那年学车考驾照，同一期的有企业主管、老师、水产店老板、还有失业待岗的，总共8个人，是那个闲在家里的富婆在最后路考时发下的愿，说是如果顺利通过，一定请各位师兄妹喝一盅。这之前听说她已补考过二次了，所幸这回通过。

当时领了驾照一哄而散，谁还记着要讨她的酒喝？难得她真把大家又叫到一起，倒也开心。是她先作了开场白：世上的事就这样的蹊跷，耿耿于怀的一桩心事，越想要了，越了不去。心情好了，天气阴了；忙事过了，闲时忘了；约了那个，缺了这位，倒不如今晚趁着兴致撞上去，复杂的变为简单，不了的事总算了了。来来来，我们难得又凑在一起，先敬教练一杯。

果真齐齐，相互招呼。三杯酒过，两颊添红，就再无禁忌了。教练说：看着你们真够羡慕的，干我们这行的一年到头陪人家小心，车管所里看交警的脸色，练车场看考官的脸色，好不容易收了几个学车的，还看学员的脸色，说话重不得，轻不得，人家出钱学车，多说他几句嫌你教练凶，传开了，谁还找你学车。以前是严师出高徒，现在教练只配做孙子。

企业主管说了：教头呀，现在大家活着都累，你好歹是挣自己的钱，我们在企业里更没个说处，上看老板脸色，下要员工干活，美国一提关税，外面没订单发不成工资，好不容易揽到任务了，加班加点惹得打工者不开心了，一个举报，劳动监察就找上门了，罚款赔钱打官司都是我们去顶的事。

老师接过话茬：这年头谁知道老师苦衷了？家长望子成龙，学校抢争名次，舆论还喊减负，你看学生中真正会读书的也就这几块料，尖子生都进了重点学校，纵然恨铁不成钢，剩下的还有几个能成器？学生读不好书，怪罪的全在老师呀。

卖水产的笑了，你们个个说难，有难过我们做生意的吗？税务、工商、食监、城管哪个能得罪？好在我没你们想得多，过一天算一天，吃喝玩乐，歌厅浴场，天天陪着这帮人，还能怎样？生意成与不成，反正吃光用光不喊冤枉。

酒席间你一句我一言，只有那位失业下岗的没说什么，据说他学开车的钱还是借来的，原想多学一门手艺找工作方便点。我问他近来在做什么，他只是红着脸笑笑，好似受穷找不到工作，全是他自己的过错。

同样无话可说的还有我，苍白人生，也没做出什么成绩，多说了还怕犯忌，想来还是循规蹈矩老实本分的好。其实我是这样一直老实下来的。或在聪明人的眼里，“老实”带着点贬义色彩。所谓“老实就是笨”，只有天资不足，智商不高，甚至类似于“白痴”级的人物，才处处表现出“拎勿清”的老实本色。

我去超市买水果，回来后发现收银员多找给十几元钱，就急着赶回去要将钱退还给人家。正在陈述间，恰好人家超市的领导过来了，收银员改口说帐目清楚，坚持认为是我自己弄错了，我竟不依不饶了，非要将钱塞给人家而后快。

开车出去，眼看着都是人家后面的车呼呼地窜到我的前面，甚至是正对面压着黄线向我俯冲而来的车，我也只有避让的份，害得自己冲上人行道，车轮外侧钢卷吱吱地磨成花脸。

中午与同事一起吃快餐，食堂位置排得很紧，一张桌子几个坐位，靠在墙里面的就进出不方便了。若是我坐进里面了，吃完一碗饭就不敢再添了，怕自己起身劳动人家；若是我坐在了通道口的位置，则狼吞虎咽不惜热菜烫红了舌头，快快地吃完，不要挡了里面的人进出。

下雨了，我宁可自己湿透衣服，也羞于钻到人家的伞底下。至于向人借钱、求人帮忙更是想都不曾想的事。单位里调薪分房提拨出国，我都不会向领导要求，觉得这是很难为情的事，也觉得领导应该都是公平公正的。我这样想着，心是安的，一天也就吃得下三碗饭，睡得了二次觉。

我很老实，平日里，也就喜欢看看闲书，写点心情文章。那天读到《围城》里的一段话：“赶驴子的人，每逢驴子不肯走，鞭子没有用，就把一串胡萝卜挂在驴子眼睛之前，唇吻之上。这笨蛋驴子以为走前一步，萝卜就能到嘴，于是一步一步继续向前，嘴愈要咬，脚愈会赶，不知不觉中又走了一站。那时它是否吃得到这串萝卜，得看驴夫的高兴。一切机关里，上司驾驭下属，全用这种技巧。”

驴子很老实，驴子也一定很笨。我在读了这段有关驴子和胡萝卜的文字后，感觉到驴子的为难了，难在它的愚笨与贪欲之间的矛盾，上帝总是喜欢这样的捉弄一切臣服于他的生灵。于是，我很警惕地想到，自己已经不幸成为“驴子”了，会不会也在一路眷恋着这枚可爱的“胡萝卜”呢？

我很老实，我很笨。记得那天快散场时，我是站起来，文绉绉地为大家朗诵了一首诗：一切都是瞬间，一切都将过去。而那逝去的，总将变为可爱。

我也只有这样安慰自己了。